Eztabello 发表于 07-10-20 01:05:49

<忧郁>一本能让你思维兴奋的书

本帖最后由 Eztabello 于 10-1-24 07:59 编辑

安德鲁.所罗门(著)

诗音 发表于 07-10-29 08:29:39

Eztabello 发表于 07-10-29 22:33:01

:lol prego!

宛小童的十二月 发表于 08-4-4 18:39:05

字太小,把好的摘在这里

——我患病的前后

深陷忧郁症时,你会深刻地认识到,那些安慰你、保证你会没事的医生都错了,你正在遭逢生命中真正的严酷打击。

  现在有一个问题仍然困惑着人们:忧郁症何时引发了生活中的意外,相反,生活中的意外何时引发了忧郁。




  面对过去的欢乐比面对过去的痛苦还困难。太多的欢乐和太多的痛苦,都容易造成忧郁。最沉重的忧郁来自于当下无法忘怀的、经过美化的令人遗憾的过去。

  1991年,我母亲过世,我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。那段时间,我的生活逐渐上了轨道——出版了我的第一本小说;和家人和睦相处;摆脱了一段维持两年的情感关系;买了一幢漂亮的新房子:同时开始为《纽约客》写稿。那时候的我没有任何绝望的借口,然而忧郁症却匍匐潜入,把整个生活搞得一团糟,无论如何,我实在无法为它找出任何理由。当你经历重创或正当你的人生屡受挫折时,感到忧郁不足为怪;但当你总算从创伤中走出,生活也开始有条不紊时,却仍感到忧郁,那更会让人觉得疑虑和不安。当然,你可以察觉到一些潜在的原因:比如长期以来内心深处存在的危机感;已经遗忘的童年时期的忧伤;对那些已经离开人世的人造成的轻微伤害;因为自己粗心而失去了的友谊。事实是,你不是托尔斯泰,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爱和完满的人生,而贪婪和苛刻的欲望又常挥之不去……不过现在,回首这一切,我相信我的忧郁症有迹可寻,而且无药可救。

  以物质生活而论,我过得并不算艰苦。生活中有顺境,也有逆境,但以我自己的标准看来,这些起伏并不足以导致我后来的严重问题。如果日子过得苦些,或许我的忧郁还好理解一些。事实上,我的童年愉快,父母很疼爱我和弟弟,我们兄弟俩也相处融洽。从小我就没想过父母离婚或争吵这回事,因为他们彼此深爱对方,虽然有时也会为小事情发生口角,但从未怀疑过对彼此的爱和对孩子的全心付出。我们家境小康,生活没有太大的负担。读小学和中学时,我并不很出风头,不过高中毕业时,也结交了一些朋友,参加这个圈子的聚会和活动非常开心。我在学校成绩也一直不错。

  小时候,我很害羞,总担心在公开场合被人拒绝——但谁不是这样呢? 中学时,我已经察觉到自己常常会感到不安,但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少年来说,也不算什么太反常的事情。高中时,有一阵子我老觉得上课的那栋教学楼(它在那儿已经快一百年了)会倒塌,那时我必须勉强鼓足勇气,以对抗那种怪异的焦虑,日复一日。我知道这很奇怪,但大概一个月之后,这种感觉消失了,人也就轻松了。

  大学真是人生一段快乐无比的时光,那时认识的许多人,直到今天都还是我最亲密的朋友。我尽情学习,尽情玩乐,开启了生活和思想上新的窗户。有时候,我独自一人,会突然感到彻骨的孤独,那种感受不是那种淡淡的忧伤,而是一种恐惧,一种害怕孤立无援的恐惧。我会去找其中一个朋友,这样通常就能忘却那种感觉。这种情况不常发生,也没有很困扰我的生活。后来我到英国修硕士学位,毕业之后,又很顺利地找到工作,成为作家。我在伦敦待了好几年,交了很多朋友,也经历了一些感情纠葛——和同龄人的生活基本上大同小异。到此时为止,我生活得很好,很快活。

  当你开始陷入重度忧郁,便开始回头找它的根源。你会百思不得其解: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? 它一直在那里,只是以前没有显露出来?还是像食物中毒一样突然就发作了?自从经历了第一次崩溃之后,我连续花了几个月的时间,总结出一些早期的问题,虽然那些算不上什么严重的问题。我是臀式分娩出生(出生时臀部或脚先从母体出来),有些学者将臀式分娩和早期的创伤连结在一起。小时候,我患有阅读困难症,母亲从我两岁起就开始教我一些方法,以弥补这个缺憾,但严格说来,这个缺陷并没有造成我以后生活的障碍。小时候,我善于言辞但缺乏协调。我问过母亲关于很小时候的一些经历,她说我学说话很容易,而学走路对我来说似乎不是件容易的事情,我的平衡能力不好,总是摔倒,而且要在大人反复的鼓励下,我才肯尝试站起来。后来,因为不爱运动,我在小学时不受欢迎。不被同学喜欢当然很伤我的心,但我还是有一群自己的朋友,而且我喜欢大人,大人也喜欢我。

  关于孩提时代,我有许多奇特而零星的记忆,绝大多数都是快乐的。但有一次,一位精神分析师告诉我,我的一些早期记忆之间的模糊关联,让她怀疑我在少年时期曾遭受性侵害,不过我对此不太认同。这当然有可能,不过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,也无法举出其他的证据。就算发生过这种事,也相当轻微吧,因为我小时候是一个很细心的孩子,任何创伤或伤害,我都会有所察觉。还记得六岁时发生在夏令营里的一幕,那时我突然毫无来由地感到恐惧。至今想起来还历历在目:我们坐在离餐厅大概五十英尺外的一棵大橡树底下听故事,突然间,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席卷了我,我无法动弹。仿佛只要我一动,那可怕的事情就会马上发生,无法逃脱。在那一刻之前,生命仿佛有个坚硬的外壳,而我站在上面,突然间它变得很柔软很脆弱,我开始向中心滑落。如果我保持不动,也许还没事,但只要稍一动,就会陷入危险。我向左、向右,或是向前走,似乎变成了异常重要的抉择,但当时,我不知道哪个方向才能拯救我。幸好,一位指导老师走了过来,要我快一点,否则就赶不上游泳课了,那种恐惧感才被化解,但有好久一段时间,我都无法忘记这种感觉,而且希望它别再回来。

可能对于小孩子来说,都会经历这样的事情。而成人对存在感的忧虑,尽管也许痛苦,但至少还可以用意志来对抗痛苦。对于儿童而言,第一次感受到人性的脆弱,第一次知道了生命终将结束,都是震惊又残酷的。那次事件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脆弱,而且发现自己眼中强大的父母并不是无所不能的,这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情,都是不可掌握的。从那之后,我总是害怕自己拥有的东西随着时光流逝,晚上躺在床上总要拼命把白天的事情全部记住,这样我就能留住它们——那是一种无形的拥有。我特别珍惜父母临睡前给我的亲吻,甚至睡


觉时还在头底下垫着手帕,我想,万一那些亲吻从脸上滑落时,手帕就能接住它们,就能将它们永远保留、收藏。

  从中学开始,我就对性感到迷惑,在我生命中,那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,它会挑战我的理智。我尽量做一个随和的人,和谐的人际关系掩盖了我的“问题”,我自己也有意不去面对它,这种基本的防卫方式,一直持续到我大学毕业。我总是缺乏安全感,以致于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,我对同性和异性都保持距离,甚至在我和母亲之间也埋下了矛盾的种子。有时候,我会没来由地突然陷入一种极大的不安感中,这种不安来自无名之处,混合着悲伤和恐惧。小时候坐在学校校车上,这种感觉常常会莫名地向我袭来。大学时星期五的晚上,当狂欢的噪音刺破黑暗时,不安感便向我内心深处袭来——有时是在我读书时,有时是在做爱时——当我离开家时,这种感受从出发开始就一直跟着我。尽管我只是离开一个周末,当我锁上门转过身的刹那,就已经“中招”了。回到家后,通常也还会笼罩在这种情绪之中。母亲、女友,甚至是家里的小狗都迎接我,然而我却感到悲伤难禁,害怕不已。我面对的方式,就是强迫自己和人们交往,这样做可以转移我的注意力。我必须不断地用口哨吹着愉快的旋律,好让自己不会陷入糟糕的情绪中。

  大学毕业后的那个夏天,我的精神曾一度轻微崩溃,不过当时我并不自知。自由自在地到欧洲旅行是我心中长久以来的愿望,这也算是父母送给我的毕业礼物。我在意大利度过美好的一个月,然后前往法国和摩洛哥拜访朋友。摩洛哥令我大吃一惊——就好像从惯性的压抑中突然解放,成了一匹脱疆野马,却时时刻刻感到紧张,那种感觉就像以前在学校里演话剧时准备上场前在后台的那一刻。我在巴黎和几个朋友见面,度过了愉快的时光,之后去了一直梦寐以求的城市——维也纳。然而,在那里我却开始严重失眠。我住进一家公寓式小旅馆,和当地的几个老朋友见面。我们计划一起前往布达佩斯。当晚,我为自己犯的“错误”感到惊恐不已——虽然我并不知道犯了什么错。隔天,在一间满是陌生人的屋子里,我焦虑得吃不下早餐,但到了外面就感觉好多了,我打算去美术馆看看,我觉得之前自己也许太小题大做了。朋友晚上另有约会,当他们把这件事告诉我时,我的心头猛然一震,好像给人打了一拳似的,虽然他们答应我晚上一起去喝一杯,但我仍然有强烈的受骗感。我没吃晚餐,我不愿意走进一家陌生的餐厅独自点东西吃(虽然我以前经常这么做),我也不想和任何一个人攀谈。当我终于见到朋友时,我竟然全身颤抖起来。我们出去喝酒,喝得比以往都多,这才让我的情绪暂时舒缓下来。那天晚上,我又整夜无法入眠,头痛欲裂,而且胃绞痛也发作了,我莫名其妙地担心我们搭船前往布达佩斯的行程。熬过了第二天,到了第三个失眠的晚上,我整夜害怕,无法起来上厕所。最后,我打电话给父母,“我要回家,”我说。他们很惊讶,因为出发前我还想尽办法争取多玩一天,为了想多去一个地方而讨价还价。“出了什么问题?”他们问,我只能说我觉得不舒服,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我预期中的有趣。母亲很体谅我,“一个人旅行的确不太容易,”她说:“我想你在那儿跟朋友见面会好一些,但即使这样,还是有可能身心疲惫。”父亲说:“如果想回家,就刷我的卡买张机票回来吧。”

  于是我买了机票,将行李打包,当天下午就回家了。父母到机场接我,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他们问,而我只能说我就是呆不下去了。他们的拥抱,让我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觉得有安全感,于是我如释重负般哭了起来。当我回到那栋从小长大的公寓时,我感到消沉,而且觉得自己真是愚蠢极了。我把自己夏天的旅行计划搞砸了,而回到除了家事杂务之外没任何事可做的纽约。打电话给几个朋友,他们很惊讶我怎么回来了,我甚至不想解释到底怎么回事。在家里度过了剩余的假期,尽管和家人、朋友相聚,度过了一些快乐的时光,我还是感到无聊、厌烦,而且更郁郁寡欢。

  后来,我渐渐淡忘了这件事。那年夏天之后,我到英国去读硕士。在新的国家、新的大学开始新的生活。我并没有感到任何恐惧,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生活,结交了许多朋友,学业也应付得很不错。我喜欢英国,似乎不再有什么让我惧怕的事情了。之前的焦虑,随着在美国的大学生活结束,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坚强自信又随和的好友,和他们在一起我也变得轻松惬意。我办派对时,每个人都想来参加。我和那些最要好的朋友(现在还是我的好朋友)长夜秉烛,促膝谈心。在快速建立起来的亲密而深刻的友谊中,我感到愉悦无比。我每星期打一次电话回家,父母也察觉到我比以往都快乐。每当情绪不稳定时,我急需要有同伴在身边,而那时候我很轻易地找到了。在那两年里,我大多数时候都是快乐的,只有在天气恶劣、无法让每个人马上对我产生好感、睡眠不足、发现自己开始掉头发时,才会感到不快。但我心头一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忧郁,那其实是种乡愁:就像伊迪丝·琵雅芙(Edith Piaf,法国已故传奇女歌手——译者注)唱的那样,我对每件事情都感到懊悔,只因为它们过去了,而且早在我十二岁的时候,就因时光流逝感到惋惜。即使是心情好的时候,也总是想和时间角力,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时间停留,因此而感到淡淡的忧伤。

我好像在二十岁出头时还算有勇气,梦想成为一个冒险家,并强迫自己有意忽略内心的不安,即使在某些感到害怕的情况下也是如此。十八个月后,我修完硕士,开始往返旅行于英国和莫斯科之间,和一群在那儿认识的艺术家暂居在偏僻的屋子里。一天晚上,在伊斯坦布尔遭到抢劫,我夺路而逃,抢匪没抢到任何东西。我纵容自己幻想着性方面的种种可能,把以往对情色的所有的压抑和恐惧抛到脑后。我留长发,又剪掉。和一个摇滚乐团一同表演,还去看歌剧。我想感受各种事物的欲望愈来愈强烈,在经济能力能够负担的范围内,尽可


能去所有想去的地方体验各种事物。我坠入情网,打算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。

  1989年8月,那年我二十五岁,母亲被诊断出患了卵巢癌,我完美无缺的世界开始破碎。如果她没有生病,我的人生将会完全不一样吧?我一直这样想。如果故事发展不那么戏剧化,也许我的一生虽伴随着忧郁的个性,但不至于崩溃;也许我会晚些年才崩溃,发展成为中年危机;也许,我还是一样会崩溃。如果我那生平第一次充满情绪化的阶段是前兆期,那接下来的第二个阶段就是触发期。大部分严重的忧郁症之前,都有轻微的忧郁前兆,而这前兆绝大多数都难以解释,也不会被注意到。当然,即使是许多从未罹患忧郁症的人,回顾他们的人生经验,也总能找到被定义为前兆的生活片断,这些前兆之所以被遗忘,只是因为后来的病症并没有成形。

  我不想详述每件事情的发展,因为对那些已经了解这种消耗性病症的人来说,这已经很清楚了;而对不了解的人来说,怎样解释对他们来说也许都是费解,就像对二十五岁时的我一样。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:事情糟透了。1991年,母亲去世,当时她五十八岁,我伤心欲绝。尽管我流泪,感到巨大的悲伤,尽管我长久以来一直倚赖的人离我而去,但其实母亲过世后那段时间,我的状况还算可以。我很伤心,但还没有到疯狂的程度。

  那年夏天,我开始接受心理分析。在进行之前,一位女分析师向我保证,不论发生什么事,她都会继续为我分析,直到完成为止,除非她得了重病。那时她已经快七十岁。我同意了。她是位富有魅力和智慧的女士,偶尔让我想起母亲。与她每天的会面,让我能够克制自己的伤痛。1992年初,我和一位美丽而有魅力的女子相恋,我们在一起的时光非常美好,不过她又是个极度挑剔的人。我们之间尽管多半时间都相处融洽,但关系仍然不稳定。1992年秋她怀孕了,但后来她把小孩拿掉了,那让我有种突如其来的失落感。第二年,在我三十岁生日的前一个星期,我们协议分手,双方都很痛苦。我生命里的齿轮又少了一个。

  1994年3月,我的分析师告诉我她要退休了,因为她要往返于普林斯顿的家和纽约之间,长距离奔波令她备感辛苦。虽然我也意识到这一点,也想过是否要结束心理分析,但当她告诉我这个消息时,我竟然无法抑制地痛哭出声,整整哭了一个小时。我并不是一个经常哭的人,自从母亲过世之后我几乎没有那样哭过。我觉得遭到了彻底的背叛,我感到孤单到了极点。在她正式退休之前,我们还是一起进行最后一年的分析工作。

  那时,我向她抱怨自己对生活失去了感觉,对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感到麻木。我不在乎爱,不在乎工作,不在乎家庭,也不在乎朋友。我写作的速度开始下降,直至停顿。“我什么也不知道,”画家杰哈德·李希特有一次这么写道:“我什么也不会做。我一无所知,毫无办法,什么也不会。然而这个悲剧并没有让我感到特别不快乐。”我也一样,我发现所有的强烈情绪都没有了,除了纠缠不休的焦虑感。我以往是一个生命力旺盛的人,还因为这样,时常惹出一堆麻烦,但那种冲动似乎完全消散了。我不再渴望身体与心灵亲密的交流,街上的人们,哪怕是我认识、我爱的人,也都不再引起我的注意和兴趣;即使在声色场所里,我也常常神游天外,想着还有什么东西没买或者还有什么工作没完成。我只是把一项项娱乐列入我的日程表里而已。我每次参加派对,都试着让自己玩得高兴点,但结果都失败;我看到朋友,试着投入地和他们玩耍,也毫无所获;我买了梦寐已久的昂贵商品,但却没有任何满足感;我逼自己去做些从未做过的极端事情,好唤起我的本能冲动,但也没有效果。对于我自己反常的表现,我并不感到特别惊慌,但也没有任何乐趣可言。我的分析师和我讨论这种情况后得出结论:我得了忧郁症。就在我慢慢感觉到和外界愈来愈脱节的同时,我们试着找出问题的根源。我开始抱怨电话答录机里的留言叫我喘不过气来,我把那些朋友来的电话看成是很严重的负担。我还变得害怕开车。每当晚上开车时,我就看不见路,眼睛变得特别干涩,老是觉得自己偏离车道,就要开到路边上去了,或是即将撞上另一辆车。在高速公路上,常常突然发觉自己手脚突然失控,不知道怎么开车,在一阵错愕中将车子停靠到路边,吓得一身冷汗。周末的时候,为了避免开车,我只能呆在城里。分析师和我回顾焦虑产生的过程。原来,我和女友分手时,我正处于忧郁开始的阶段,而我也明白,那段关系的结束可能是后来患上忧郁症的导火线。
 我一直想找出症结,不断回想忧郁初期发生的种种事情:从失恋、从母亲开始卧病在床的那两年、从更早的一段失败的感情、从青春期,甚至从出生开始。就这样,我觉得自己无时无刻、每件经历都是忧郁症的前兆,其实我所患的只是精神官能型忧郁症(症状是焦虑和悲伤而非疯狂)。那时我的问题还在可以掌握的范围内,似乎是以往受到伤害的延续,某种程度上,对许多健康的人而言这也都偶有发生。忧郁症像一棵大树一样慢慢成长和浮现。




  当我的第一本小说在英国出版,虽然佳评如潮,但我却觉得索然无味。我越来越厌倦身边的事物。我读到那些赞扬的文字,却全无喜悦可言。之后,我回到纽约家中,更加为社交应酬所苦,甚至连交谈也一样困难。一切都好像比以前更加吃力,连地铁都变得难以忍受。当时我的分析师还没有退休,她说我是轻度忧郁。我们在一起讨论很久,感觉很像在为一头野兽命名,以便能够驯服它。她说我认识的人太多,应酬过多,我想自己应该休息一下。

  就在那时,我的肾结石突然病发,以前也曾发生过一次。我打电话给医生,他答应通知医院,好让我到急诊室后马上可以获得治疗。但是当我到了医院后,那里似乎没有任何准备。肾结石的疼痛是难以忍受的,我坐在那里等待的每一秒钟都是痛苦的煎熬,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把我的中枢神经浸泡到硫酸液里去,一层一层最终腐蚀到那些神经的最里面。我几次向护士求助,但没有人理我。我站在纽约医院急诊室小隔间里,越来越难以忍受,他们在我手上注射了一剂吗啡,疼痛终于缓和。不过很快又再度复发:在医院里进进出出了五天,插了四次导尿管,吗啡的剂量也用到最大,每四个小时还注射盐酸配西汀(Perthidine,Demerol),还加上了止痛药。后来医生说我的肾结石并不明显,无法施行快速又有效的碎石手术。动手术当然行得通,但是很痛,而且也许有危险。我原先不想告诉父亲,他正在缅因州度假,但当时我需要亲人的帮助,因为之前我母亲也在这家医院治疗,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,也许能帮我做些安排。不过他似乎并不担心,“肾结石,那会排出来的,你不会有事的,等我回家再去看你。”他说。那段时间,我每天睡眠不足三小时。我当时正在写一篇很长的文章,在不太清醒的精神状态下和编辑交流。我觉得就快要丧失最后的理智了,“我的疼痛再不停止的话,”我对一位朋友说:“我就要把自己给杀了。”我以前从没说过这种话。

  出院时,我非常害怕。疼痛和止痛药,把我的心理状态搞得一塌糊涂。我觉得结石还在我体内,而且随时可能复发。我害怕一个人独处,回到公寓后,收拾些行李就搬了出去。那些日子我到处流浪,从一个朋友家搬到另一个朋友家。白天他们几乎都得上班,而我就留在他们的住处,不上街,小心翼翼地不敢离开电话太远。我服用预防性止痛药,但情绪却更加恶化,甚至有点疯狂。我对父亲感到愤怒,那是不理智、任性而且恶劣的愤怒。我斥责他对我漠不关心,他向我道歉,并试着解释他只是想安慰我,那不是什么不治之症。他还说,他觉得我在电话中听来颇为镇定。我变得歇斯底里,至今我都还觉得那时的情绪简直是莫名其妙。我拒绝跟他说话,也不告诉他我去了哪里。有时,我打电话给他,在他的答录机里留言,开头通常都是:“我恨你,真希望你死掉。”我靠安眠药度过每个夜晚。后来有一次轻微复发,又回到医院,其实并不严重,但是我却被吓得半死。现在回想起来,我那时候真是疯了。

  一个夏天的周末,我到佛蒙特州参加朋友的婚礼。我本来打算不去,但后来得知举行婚礼的地方附近有家医院,才决定还是去参加。星期五晚上,在晚餐之后的舞会上,我见到了一位十年前在大学里认识但不是很熟的朋友。我们开心地交谈着,当时我感觉到我的情绪竟是几年来最放松的时刻,我感觉自己克服了问题,一时间容光焕发,甚至陶醉得有些出神,也没有再去想以后会不会遭遇什么不好的事。那时我的情绪就是这样很荒谬地大起大落。

  参加完婚礼,我的情绪又陷入了低谷,工作状况也愈来愈差。我取消了到英国参加另一场婚礼的计划,虽然之前一年我多次前往英国,也没产生什么严重的困扰,但总感觉这趟旅程会超出我能掌控的范围。我开始觉得没有人会爱我,也不可能再和谁谈恋爱了,完全丧失了性欲。饮食也开始变得不正常,因为很少感觉饥饿。分析师说那也是忧郁症的症状,我对这个词感到厌烦,对分析师感到厌烦。我说我还没有发疯,但是害怕自己很快会疯掉,还问她我是不是该用些抗郁剂来应付这种情况,她告诉我,避免用药是比较有勇气的做法,而她可以和我一起克服一切。这段对话是我们最后一次深入的交谈,也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鼓励我支撑下去的力量之一。

  重度忧郁症有几个明确的特征——睡眠、胃口和精神体力都受到干扰,拒绝和外界事物接触,并且伴随着自信心和自尊心的丧失。这是因为人的精神同时倚赖大脑内部的功能(负责管理睡眠、胃口和精神体力)和大脑皮层的功能(负责将经验转译成人生观和世界观)。躁郁症(或称为双极性情感型精神疾患)遗传的概率(约占百分之八十),远大于一般忧郁症遗传的概率(约百分之十到五十),尽管治疗通常可以发生效用,但却比较难以控制病情,尤其是抗郁剂有可能引起癫狂。躁郁症最大的危险在于它有时候会突发所谓的“综合症”,在这种情况下,一个人会因为忧郁而癫狂:负面的情绪被无限夸大。那是自杀的首要条件。病人会因为使用抗郁剂的同时,却未使用精神镇定剂而产生这种情况,情绪稳定剂是双极性情感型精神疾患的必备药剂。忧郁可以使人虚弱或焦躁——若是前者,你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劲;后者,使你想要自杀。崩溃是进入疯狂之前的最后一道界线。物理学中衍生出一个理论,即事物的非常态行为由隐藏的变数所决定。它同时也是累积的结果:无论你看不看得见它们,那些忧郁的因素长年累月累积下来,就会导致崩溃,而且走到这一步通常都耗费了大半生的时间。没有哪个人一生顺利,从未遇过绝望的事,但有些人逼近了那个临界点,而其他人则停留在能承受的范围内,离悬崖还有一段安全距离。一旦跨过了临界点,所有的规则都改变了。以前过得飞快的时间变得度日如年,睡眠本可以让头脑清醒,但失眠时脑子里却充满了一连串不连续、无意义的影像。在忧郁中,所有正常的感官知觉都弃你而去。“然而有那么一刹那,你可以感觉到某种化学作用在进行,”一位患忧郁症的朋友马克·韦斯有一次对我说:“我的呼吸发出恶臭;我的尿闻起来极恶心;镜子里,我的脸碎成一片一片。我知道,忧郁又来了。”
  三岁时,我就已经决定要当一个小说家。从那之后,我开始期望能出版小说。到了三十岁,我的第一本小说终于出版,当时出版社为我安排了巡回讲座,但我恨透了这个计划,一个好友自愿在十月十一日那天帮忙办个新书庆祝派对。我喜欢书也喜欢派对,我本该欣喜若狂,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,我消沉得懒得邀请大家,在派对上,几乎累得站不起来。掌管记忆和情绪的器官分布在脑中各处,而其中,前脑皮层和边缘系统是两个关键的器官,当大脑中控制情绪的边缘系统起作用时,它同时也影响到记忆的部分。我对那场派对的记忆,只有


朦胧的印象和毫无生气的色彩:灰色的食物、灰褐色的人影、屋子里暗淡的光线。我只记得整场派对中我满头大汗,只想赶快逃离。我把这一切全归咎于压力。不管怎么样,作为主角我必须适时亮相, 一股冲动支撑着我。我撑过去了,似乎没有人发现什么异样。我熬过了那个晚上。

  那天晚上回到家,我开始觉得害怕。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睡,抱着枕头希望自己能平安无事。接下来的两个星期,事情愈来愈糟。就在三十一岁生日前不久,我崩溃了,整个人都垮了,不再和任何人出门。父亲主动要替我办场生日庆祝会,但我就是无法接受这个建议,最后我们达成协议,只和我四个最要好的朋友一起上一家喜爱的馆子。生日前一天,我只出门买了些杂货。从杂货店回家的路上,我突然下腹绞痛无法控制,把自己都弄脏了。在我飞跑赶回家时,我感觉到那秽物在扩散。一进家门,放下杂货袋子就冲进浴室,脱了衣服,然后上床睡觉。那晚我睡得极差,第二天早上起不来。想打电话给朋友取消聚会,但又不行。我静静躺着,想着该说什么,该要怎么做。我张开嘴,但发不出声音。我已经忘记怎么说话了。我开始哭泣,却没有眼泪,只是断断续续地呜咽啜泣。我躺着,想要翻身,但也忘了该怎么做。我试着去回想,却又哭了起来。下午大约三点钟时,我总算能下床走到浴室去,然后慢慢地回到床上。幸亏父亲打电话来了,我接了电话。“你一定得取消今晚的聚会”,我用颤抖的声音说着。“怎么回事?”他不断地问,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。就像突然绊倒或滑倒的一刹那,手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,地面朝脸上扑来时那种瞬间的恐惧感。我彻底陷入那种恐惧中。处于极度的不安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,一直觉得想做点什么事,却无从做起,身体感到某种无法承受的逼迫和不适,丝毫无法放松,就好像你的胃拼命想要呕吐,但却吐不出来。忧郁时,你的视野愈来愈窄,而且开始逐渐封闭,如同你看的电视节目一直受到电波干扰,你可以看到某种影像,但却很模糊,你根本看不见人的脸,除非有特写镜头,所有的影像都搅成一团。空气沉重窒碍,像一团黏稠的面糊。进入忧郁的状态后,你就像变成瞎子一样,被黑暗逐渐笼罩,最后黑暗将你整个包围;又好像变成了聋子,你能听见的声音愈来愈微弱,然后骇人的寂静将你吞噬,直到最后,连自己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来打破那无边的空寂;那种感觉又好像身上的衣服变成了木板,你的手肘、膝盖愈来愈僵硬,愈来愈重,而且“木板”把你死死地捆绑和隔离,直到你萎缩,最后将你整个人摧毁。

  父亲和我的一个朋友一同来到我的住处,还带着我弟弟和他的未婚妻。我无法为他们开门,好在父亲有钥匙。那时,我已经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,他们想办法让我喝了点汤。每个人都觉得我一定是感染了什么可怕的病毒。我吃了几口,却吐了自己一身。我不停地哭,我恨自己的住处,却没办法离开它。第二天,我想横竖都得去分析师那里一趟。“我想,我应该开始吃药了”,我沉重地说,一位精神科医生同意一小时后和我见面。我认识的一位精神分析师说他的教授告诉他,如果他要病人开始使用药物,就必须停止分析工作。也许是这种过时的观念使我的分析师一直不鼓励我用药?或者她认为我可以挣扎着维持现状?我不知道。

  那位精神科医生看起来像是从老式电影里走出来似的:他办公室里的壁纸是褪了色的芥末色,墙上挂着老式烛台并且堆满了诸如《痛苦上瘾》和《自杀行为:心理经济研究》之类的书。他年约七十来岁,操着中欧口音,穿着毛绒绒的拖鞋,抽雪茄,带着战前时代那种优雅的举止和亲切的微笑。他问了一连串的问题——你早上的感觉和下午的有何差别?对任何事情开心地笑有多么困难?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吗?你的睡眠状况如何?对哪些事物还有欲望?我一五一十地透露了我的悲惨境况,而他只是平静地回答:“非常典型。不用担心,我会很快让你好起来。”他在处方上开了赞安诺这种药,又告诉我另一种药乐复得的试用剂量。他详细指示我如何开始服用。“明天再来。”他微笑着说:“乐复得不会这么快产生作用,赞安诺会马上减轻你的焦虑。别担心上瘾和其他问题,这不是你现在要考虑的问题。一旦你的不安减轻了,就能够更清楚地看到你的忧郁问题并解决它。别担心,你的症状是很正常的。”

  服药的第一天,我搬到父亲家里和他同住。那时父亲快七十岁了,通常那个年纪的人无法忍受生活上的大转变。然而他不只是接纳了几近失常的我,而且在那段极度困难的时间里,表现出一个父亲仁慈的奉献和宽广的胸怀,这些成为我的精神支柱。他到医生的办公室来接我一同回家。我连一件换洗衣服也没带,其实也不需要,因为接下来的一个星期,我几乎连床都下不了。在那段时间里,我唯一的感觉就是惶恐。服用足够剂量的赞安诺,可以解决这个问题,但如果服用得太多,又让我陷入沉重而浑浑噩噩的睡梦中。那些天我的生活是这样的:醒来,感觉自己正处在极大的惶恐中。我能做的就只有服用足够的药,让自己再睡着,直到自己觉得好些。几小时后再次醒来,不得不吃更多的镇静剂。自杀对我来说已经太过复杂,我甚至不愿花过多的时间去想如何完成这件事,只祈求“它能够赶紧停止”,我没办法很具体地说出“它”是什么,我几乎不能说话。文字,一向是我最亲近的友人,突然间变成了玄奥难懂的隐喻,要使用它,得花超出我力所能及的精力:“忧郁症的结局是意义的丧失……我变得沉默,我死亡。”茱莉亚·克莉丝蒂娃有一次写道:“对自己的母语来说,忧郁症者就像陌生人。他们丧失生命力的语言,预示了他们的自我毁灭。忧郁,就像爱情一样,都是陈词滥调。即使流行歌曲中那些甜腻的词藻,也实在很难描述;那些在别人口中听来难以置信的说法,亲身经历时格外刻骨铭心。”艾蜜莉·狄金生所描写的,恐怕是对崩溃的心境最动人的描述:

在脑中,我感到一场葬礼,

  哀悼者来来去去

  不停地走着……走着……直到




  穿透了知觉……

  他们坐定后,

  葬礼仪式,像一只鼓……

  不停地敲打……敲打……直到

  我心麻木……

  然后我听到他们举起一个箱子

  再次地,以那些相同的铅鞋

  倾轧过我的灵魂,

  然后空幻中……响起丧钟,

  天堂好似一个铃,

  存在,是—只耳朵,

  我与静默,是—种奇怪的族类

  翻覆于此,穿过孤寂……

  然后理性地支离,崩裂,

  我掉落,掉落……

  撞到一个世界,

  然后终于肢解……

  人类文字中对于崩溃阶段的忧郁症描述并不多,处于那个阶段的病人几乎全无理智,但他们却又需要尊严,一般人往往缺乏对他人痛苦的尊重。无论怎样,那都是真实存在的,尤其是当你陷入忧郁的时候。我还记得,那时我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哭泣,因为太害怕而无法起来洗澡,但同时,心里又知道洗澡其实没什么可害怕的。我在心里复述着一连串动作:起身然后把脚放到地上,站起来,走到浴室,打开浴室门,走到浴缸旁边,打开水笼头,站到水下,用肥皂抹身体,冲洗干净,站出来,擦干,走回床边。十二个步骤,对我来说就像经历耶稣的艰险历程一样困难,但是理智上我很清楚,洗澡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,那么多年来,我天天洗澡,从不需要什么努力就可以做得又快又好。我知道那十二个步骤轻而易举,甚至也知道可以找人帮忙做其中几个步骤,我就能有几秒钟的喘息时间,不需要去想那么多。那个人至少可以帮忙打开浴室门。我想我自己可以处理两、三个步骤。我用全身的力气坐起来,转身,把脚放到地上,但是之后觉得万念俱灰,害怕得又转过身躺回床上,但脚却还在地上。然后我又开始哭泣,不仅因为我没办法完成日常生活中最简单的事,而且还因为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愚蠢无比。全世界的人都会洗澡,为什么我就不行? 然后,我又想到那些人也有家庭,有工作,有银行账号,有护照,有晚餐计划,也有自己的问题,而且是真正的问题——癌症、饥饿、孩子死亡、寂寞感和种种失败,而我的问题和他们比起来,少了很多,我除了无法再次翻过身以外,一直要等到几小时之后,父亲或是朋友走进来,帮我把脚举起来再放回床上。那个时候,洗澡的想法似乎已变得可笑而且不真实。当脚又回到床上,我稍稍松了口气,我继续躺在那唯一让我觉得安全的床上,同时心里感到荒唐。有时候,内心里一个静静的角落,有个微小的笑声嘲笑着那种荒唐感。我想,我能够看到自己发生了什么。在我心里的另一面总有个声音,冷静而且清醒,它总是在说,别这么爱哭,别再瞎闹了,脱下你的衣服,换上睡衣,上床睡觉;早上,起床,穿好衣服,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。我不断地听见那个声音,有点像母亲的声音。当我想到自己失去的东西,我感到悲伤和可怕的寂寞。“有哪一个人——不只是那些为弱势群体代言的人,而是任何一个人,甚至是我的牙医——关心我是否已经从这场角逐中退败?”戴芙妮·墨金在一篇文章中写到她自己的忧郁:“如果我就这么一去不回,不再回到我的岗位上,人们会哀悼我的离去吗?”

  那个时候我的忧郁症是周期性的,白天有所好转,晚餐时,我虽然进食困难,但可以下床,起来和父亲一起坐在餐厅里,隔天早上情况又会变差。父亲取消所有的安排陪着我,当我可以开口说些话时,我试着解释是怎么一回事。父亲点点头,坚定地保证一切都会过去,然后为我切食物,试着让我吃点东西。我不要他喂我,我已经不是五岁小孩了,但当我就是无法将一块羊排好好地叉起来时,他会为我叉上。他一直记得,很小的时候他喂我吃饭,都会打趣地要我向他保证,将来他老到没有牙齿的时候,我会为他切羊排。他联系我的一些朋友,朋友们也都打电话给他询问我的情况,晚餐后,我有时还可以回复其中一些人的电话。有些时候,朋友会在晚餐后来看我。碰上症状减轻的时候,我甚至还能在上床前洗个澡,真是可笑!把自己的身体洗干净,就像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,喝到一杯清水一样沁人心脾!上床前,赞安诺开始发挥作用,但还未入睡时,我会和父亲及朋友拿它开开玩笑,那种奇异的亲密感围绕着身患疾病的我,反而让疾病更加地突显出来,有时候,我会觉得难过而又哭了起来,而那时也正是该熄灯上床的时候了。有时候,亲密的朋友会陪在我身边直到我慢慢入睡。有一个朋友曾经握着我的手唱摇篮曲。有些晚上,父亲会为我念那些小时候常听的童话。我制止他:“两个礼拜前,我已经出版了自己的小说”,我说:“我曾经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,一个晚上赶场参加四个宴会。这究竟是怎么了?” 父亲总是安慰我,他愉快地向我保证,很快我就能够回到以前的生活。但那就好像他也可以告诉我,很快我就能用面团捏出一架直升机,然后乘着它飞向海洋。很显然,对我而言,以前的生活已经不复存在了。也有些时候,恐慌感会稍稍减轻,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平静的绝望,毫无来由且难以言喻的绝望。当我的人生一切看来都很顺利时,要对人说:“我患了忧郁症。”真令我非常难堪。除了比较亲密的朋友之外,对其他亲友,我捏造了“去年夏天旅行时染上的不明热带病毒”的谎话。连羊肉都无法下咽,这成了我的典型症状。一位诗人朋友伊丽莎白·普林丝曾写道:
那晚

  夜深了而且夜色茫茫:那是

  七月的纽约




  我在自己的房里,躲藏,

  憎恨那吞咽的需求。

  之后,我读了里奥纳多·伍尔芙的日记,他如此描述维吉尼亚·伍尔芙的忧郁症:“如果不管她,她什么也不吃,直到饿死。想让她吃饱以维持身体良好的状况,真是超乎寻常的困难。她心中总有某种罪恶感,它的来源我无法得知。那表现在某些特定的方面,尤其是进食。在忧郁初期严重的自杀阶段,她会一个人独自坐在那里几个小时,被毫无希望的忧郁症完全淹没,一言不发,任何人对她说话,她都毫无反应。用餐的时候,她对面前盘中的食物毫不注意。我竭力劝她多少吃一点,但那真是很痛苦的过程。每一餐饭得花一两个小时,我必须坐在她身边,将汤匙或叉子放到她手中,不断地轻声请求她吃东西,同时扶起她的手臂。大约每五分钟她才会自动地吃下一汤匙。”

  患忧郁症时,判断力不断受到损害,而有时候你的认知能力也会减退。处于崩溃状态时,你的生活和精神都是一团糟。以往你一直成功地让自己逃避的事情,此刻又全都再度出现,而且虎视眈眈地盯着你。忧郁的一种反应就是:你会深刻地认识到,那些安慰你、保证你会没事的医生都错了。你正在遭逢生命中真正的严酷打击,之后,你的理智接受了它,服用药物之后,你有能力处理这些打击,然而却无法从中真正解脱出来。当你忧郁时,过去和未来全部被当下的困境吞噬,就好像一个三岁小孩面对世界。你记不起来什么时候曾开心过,至少记不清楚,当然也想象不到以后什么时候会感觉好一些。忧虑,就算是忧心忡忡,也都是短暂的,然而忧郁却是永久的。崩溃使你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。

  忧郁症经常不止一次发生,通常说来,病情会愈来愈重,而且发作次数愈来愈频繁。这种频繁发病的过程,正是发现病症的线索。忧郁一开始的症状,通常和引发它的事件或悲剧有关。心理学权威凯·杰米森,在他知名的论著中,已尝试彻底转变对人的情绪障碍的看法,他观察出,忧郁症患者的体质是先天的,“就像干燥又易碎的柴堆无法躲过生命中四处飞窜、无可避免的火花而被点燃。” 这种情况一再发生,到了某种地步,就会与外在环境失去关联。如果你每天刺激一只动物,使它产生癫痫,最后癫痫就会自动发作,即使不再给予刺激,它还是会每天发作一次。差不多同样的道理,如果脑部经历了多次的忧郁症,它就会一直周而复始地出现。因此可以看出,尽管它只是偶然被外在的不幸事件引发,最终仍会改变大脑的结构和其中生化物质的作用。因此美国国家心理卫生研究院生物精神医学部的主任罗伯特·波斯特解释,“那不像我们所猜想的,是种温和的病症。”“它有周期性倾向,而且会每况愈下,因此一个经历了好几次发作的人,应该考虑长期的预防治疗,以避免所有可怕的结果,”凯·杰米森在发表这个论点时,铿锵有力地说:“忧郁症是有害的,你们知道,除了使人处于悲惨、恐怖和毫无建设性的状态下,大部分还会致命。不只是自杀行为,还因为较易发作的心脏疾病、免疫系统衰弱等。” 常常是这样:原本服药有作用的病人,若是间歇性地停用又服用,药物就会失去疗效,而且每一次发作,就增加百分之十转为慢性和不可避免性疾病的风险。“就像早期癌症,药物通常都有明显疗效,可是一旦癌细胞扩散转移,药就不再有用了。”博斯特解释。“如果忧郁症已经发作多次,它便可能改变脑部的化学反应,使之更糟,而且很可能是永久性的。从这个观点来看,许多治疗师显然完全搞错了方向。如果现在忧郁症是自动发作,那么去关心最初是什么因素导致的又有何用?已经太迟了。”能改善的不过是冰山一角,却无法真正有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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宛小童的十二月 发表于 08-4-5 09:19:54

安琪的故事

——安琪的故事




  我们向前走去,怀着大勇气与大智慧,坚决地去发掘美丽。美丽,将解救全世界。

  得以发觉人类拥有复原力、意志力和想象力,我们要感谢的不只是忧郁症的可怕,还有人类生命力的复杂。

  幽默感是走向复原的最好方法,保持幽默感,就会有希望。




  不看清恶,就不会懂得珍惜善;当你走过地狱,就能发现天堂。

  安琪·斯塔基童年时饱受折磨。她是家里七个小孩中最小的一个,家人很少拥抱她,后来她被学校管理员性侵害,十三岁时遭到强暴。“我三岁起就开始忧郁了,”她说。童年时期,她常把自己锁在楼梯下的柜子里,很小时候就在墙上画墓碑。七岁时,她父亲死于胰脏癌。直到三十八岁,“我有时还听得到他的狂喊。我躺在床上或只是坐在房间里的时候,耳朵里又会响起那声音,把我吓死了。” 很小的时候,她最好的邻居和朋友上吊自杀了,安琪敲她家大门时才发现。自从十七年前高中毕业后,她就开始断断续续接受全程入院治疗,有一小段时间搬入有人监视的社区住宅。她有情感型精神分裂症,这表示说,除了根深蒂固的忧郁症,她还有幻觉和能让她自杀的幻听。恐慌阻碍了她与世界的正常沟通。没有人知道她到底自杀过几次——但自从进入耗去她大半人生的收容所,她一次又一次地在危险中获救,连冲上大街撞汽车都能捡回一条命。她的手臂满是无数次割腕留下的疤痕,医生最近对她说,她已经没有柔软的肌肉组织了,如果还继续割伤自己,伤口就没法愈合了。她的腹部皮肤是一块块补缀起来的,因为她有好几次置身烈火中。她试过上吊(用塑胶绳、鞋带、量血压的带子)——直到“我脸都发紫了”——脖子上的痕迹就是证明。她的眼皮被香烟烫伤的地方起了皱。她的头发稀疏,因为她扯掉了头发,她的部分牙齿因服药的副作用而蛀烂——长期的口干会造成牙龈炎。那时候,她所服的药物处方是一百毫克的Clozaril,一天五颗:二十五毫克的Clozaril,一天五颗;二十毫克的Prilosec,一天一颗;二百毫克的Seroquel,一天两颗;五毫克的Ditropan,一天四颗;二十毫克的Lescol,一天一颗;十毫克的盐酸丁螺环酮,一天六颗;二十毫克的百忧解,一天四颗;三百毫克的Neurontin,一天三颗;二十五毫克的Topamax,一天一颗;以及两毫克的Cogentin,一天两颗。

  我在宾州拜访州立机构诺利斯镇医院时,第一次碰到安琪。她是那里的病人,我被她因药物而造成的臃肿身躯吓坏了。但在一群眼神涣散的病人中,她还算是比较专心的。“她非常贫苦,”一位护士告诉我:“但天性可爱。安琪是特别的人。”当然,每个人都有特别之处,但安琪有一种令人动容的无助感,以那样身世的人来说,她是其中非常特殊的。在苦难与其造成的后果背后,她是个热心、充满幻想又大方的人,可爱到会让你忘记残酷的表象。安琪的人格受到遮蔽,但尚未完全被疾病摧毁。

  我逐渐摸清楚安琪和她自残的模式。她最喜欢的割腕工具是铁罐盖。她曾经细细地割伤手臂,严重到要缝四百针。她对我说:“割伤自己是唯一会让我有快感的事。”要是拿不到罐头,她就把牙膏管拆开,用来将肌肉割成一条条。连因为自残烧伤自己而经过清创术(以手术割除腐败的肌肉组织)后,她都还要割自己。在诺利斯镇州立精神病院的小世界里,“我曾经进入五十号楼——紧急处理中心,”她对我说:“我一割伤自己就会被送进去。我原来是去十六号楼,但现在是去五十号楼。目前我住在一号楼,一般住院病房。休息的时候,我偶尔会去三十三号楼参加卡拉OK之夜。这个时候我得回医院,因为身体的恐慌会不断袭击我。我的心一直跳跃,停不下来,把我吓坏了,你知道吗?我不得不冲进洗手间——我整个身体对小小焦虑产生的反应非常敏感!昨天我们到商业区,那里好可怕,连小店都很可怕。我得吃一大堆劳拉西泮(情绪稳定剂)——就算吃了我也不敢上街。我害怕自己会发疯。昨天我很快走进店里,再跑出来冲进洗手间,来回十多次。我实在受不了。当我离开医院到那里时,我会很害怕,但要走回来时,我又害怕回到医院。”

  她一直不能没有身体的痛苦。“我告诉他们不要缝我的伤口,放着不用管,”她说:“让伤口烂掉就算了,那样会让我舒服一点。我宁愿承受身体的痛苦,也不愿再忍受精神折磨之苦。当我筋疲力尽、无法呼吸的时候,才能让我发泄一下。如果想扎自己的手臂,用订书机钉比用针缝好,因为那样比较痛,但痛得还不够久。当我割自己的时候,我真想死——等我把自己割成一片片再烧光以后,谁还会在乎我?看吧,我不是好人。”在最严重的三年里,安琪受到一对一的监视——连独自上洗手间都不行。她曾好几次被绑在床上,关在特别病房中,还曾被罩在网里—— 一种让有自毁倾向的病人动弹不得的大网子。她说那些恐怖的经验,无法用言语形容。她了解所有自己服用的药,是懂很多的病人。“你知道吗?要是再多吃一点Clozaril,我会全吐出来。”她还接受了多次电击治疗。

  安琪对我说,最近在诺利斯镇医院度过的时间里,每天都打电话给母亲,每月还有几个周末可以回家陪母亲。“全世界我最爱妈妈,爱她甚于爱我自己。我让她很难过。虽然有时候我觉得,她有七个小孩,还不如只有六个。但这不代表我应该离开她,让她孤独一人。我已经让她受尽了折磨,不能再伤害她了。我带给她很重、很重的负担和困窘。我的忧郁症、她的忧郁症、我姐姐的忧郁症、我哥哥的忧郁症,你知道吗?苦难永远不会停止,我觉得永远不会停止,直到我们死了为止。我真希望能找份工作,赚钱养她。别人说我过度担心她了,但她已经七十三岁了。我到她家帮她清理打扫屋子。我发狂地清扫屋子的每个角落。我对这种事情很热衷,我喜欢清洗东西。我妈很感谢这一点。”

第一次和我见面时,安琪非常紧张,她因长期接受电击治疗(已三十次)和服用高剂量的药物而造成的失忆,使她无法好好和人沟通,句子讲到一半会忘记。谈到令她稍稍有点宽慰的小事,“不知道为什么,大家对我这么好,”她说:“我时常痛恨自己,我恨自己做的所有事情。上帝应该帮我想想办法,我被车撞过两次,我割伤自己想把血放光,而我还活着。我很丑,我很胖。我不能思考——我的心混乱到偶尔想想事情都不行。医院就是我的人生,你知道吗?那些症状,忧郁和孤寂的感觉,不可能消失。”




  她敏感地注意到我们沟通不畅,于是在数周后写信来“讲清楚”。她在信中写道:“我做了太多残害自己的事情。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令人厌烦。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大脑。有时候我怕一哭起来就停不住,永无止境地失落再失落。我希望能帮助很多的人,就算只是一个拥抱也好,仅仅如此也会令我快乐。有时候我会写诗,诗让我知道自己病得有多严重,但是诗中有希望。爱你的安琪敬上。”

  接下来的一年,安琪搬出诺利斯镇医院,先住在一个有专人照料的地方,再转到宾州波城。她有十四个多月没再割伤自己的手臂。她服的药似乎有了作用,不再听到恐惧的声音。离开诺利斯镇医院前,她告诉我:“最让我害怕的是,我不能好好面对这些事情,像买东西、走三段楼梯,还有面对人群等等。”但是,她轻松地改变了。“现在”,离开后约一个月,她告诉我,“我表面上前所未有的正常。”而且之后愈来愈好,得到她以往从未有过的自信。她仍一直幻听到有人唤她名字,但不再是以往邪恶、痛苦的声音。“大部分时候,我不再有任何想伤害自己的冲动。完全不像以前那样,只要有人打喷嚏,我就会想割腕。现在我满怀希望,能好好走完人生!”她对我说。

  我很讶异地发现,安琪不像其他许多有自残倾向的病人那样会伤害别人——她从不伤害别人。在医院的那段时间,她从不打别人。她谈到有一次用火烧自己的睡衣,然后突然想到,自己烧起来可能会让整个建筑物起火,于是很慌张。“想到我可能会烧到别人,我很快就冲到户外。”她参加了诺利斯镇医院的“消费者保障小组”——院内鼓吹病人权利的团体。虽然心里害怕,但她会和医生一起到院外的学校谈医院里的生活情况。当我到她住的监护住宅与她碰面时,发现她会教其他人做事:她以无穷的耐心教别人如何烹饪(制作花生酱香蕉三明治)。“我要好好过日子”,她对我说,“我就是很喜欢帮助别人。我觉得,或许我终究也会为自己做点事。现在和我同房间的女士是个好心人。她有很多问题,连做饭和清理都不会。她不太做事,但是她很可爱,偶尔可以和你聊天,你不能对她太粗鲁。我已经花了差不多两个月教她削该死的小黄瓜,但她就是学不会。”

  安琪写诗,她的诗的确能细致地表达出她的经历:

  我希望我可以哭得

  像天空那般地随意。现在眼泪不会

  那么容易流下来。眼泪

  卡在我的灵魂里。

  生命好空虚,我好害怕

  你感觉得到空虚吗?我想

  那是来自内心的恐惧。我该

  振作起来,对抗恐惧

  但这场战争

  是多么地漫长啊。我好累。

  小孩在长大,我的泪

  在眼底流着。错过了

  他们的成长就像错过了四季

  的变换,错过春天的

  玫瑰花开也错过了冬天的

  雪花飘散。我还有多少年

  可以错过?

  岁月不曾为我停留

  也不愿停留,岁月为何

  不停留?花儿不断

  开了又谢

  开了又谢,而我的人生依然

  寂静如死水。

  安琪搬到监视相对宽松的住宅时,我去拜访她。她为我做了个礼物—— 一个天蓝色的鸟屋,背后钉着小纸条,写着:“租约到期。”我们一同到波城一家购物中心里的中国餐馆吃午餐。我们聊到她有一次去纽约看到的表演,聊到她找了份兼职工作,在小餐馆中帮忙做三明治。她曾遭到拒绝,心情沮丧;她曾为可以工作的想法而兴奋,虽然她害怕做收银员和要算钱找零的工作。“我的数学程度只有小学三年级,”她偷偷地说:“太可怕了。而且我能专心的时间很短,像三岁小孩。我想那应该是服药的缘故。”我们聊到她最喜欢的书——《麦田守望者》。我们聊到她曾有过的梦,“我一直梦到大海,”她说:“就像这个房间一样,有面墙。墙的背面是一片海洋。我总是无法跨过海滩,走进水中。我一直拼命走向水中,但就是走不到。有时候我在梦中感到热。太阳晒伤了我,我的头发烧了起来。我怕被太阳晒。你知道,即使是在真实生活里,在太阳下山变得火红时,我会试着找个没窗子的地方躲起来。我怕落日的光芒。”我们聊到一点她残破的记忆。“我是我一个侄女的教母,”她说:“我忘了是哪一个,又不好意思问。”

  后来的六个月我们断断续续地有联络,再度碰面时,安琪问到我的近况。我告诉她说我曾有过轻微的复发。那时我刚经过肩膀脱臼和第三次崩溃。我们又回到那家中国餐馆。安琪拨了拨盘中枯黄的白菜,“你知道吗,”一分钟后她接着说:“我真的很担心你。我的意思是,我觉得你好像会自杀或发生其他什么事。”
我试着安抚她,“哦,安琪,不是那回事。当时情况很可怕,但还不至于那么危险。至少后来就变得没那么危险了。你知道吧,我服过金菩萨还有其他一大堆药,作用很明显。”我笑着摊开双臂:“你看,我可不是好好的吗?”

  安琪抬起头,笑着说:“那太好了,我好担心。”我们低头吃饭,然后她断然地说:“我永远不会好起来。”我对她说,要慢慢来,她将来一定会非常好。我告诉她,她已经比我


们两年前第一次碰面的时候好上一千倍。我说,看,一年前你还无法想象会出院,住到你将要搬去的地方。“也对,”她回答,一时间,她不好意思地自豪起来:“有时候我很痛恨那些药,但它们对我有帮助。”

  吃完冰淇淋后,我们逛了餐厅隔壁的儿童商店。安琪买了些咖啡和需要的东西,然后我们准备上车回到她住的地方。“真高兴你来看我,”她对我说:“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。希望你不会觉得是我把你拖过来的。”我说她的转变令我非常兴奋,看到她我也很高兴。“你知道,”她说:“如果我的状况好到能做点事情,我想做大型表演,可能像‘奥普拉’(由美国著名黑人女主持OprahWinfreey主持的脱口秀节目)那样。那是我的梦想。”

  我问她为什么想上脱口秀节目。“我只是想把讯息传达给人们,”上车时,她对我说:“我想告诉所有人:不要割伤自己,不要残害自己,也不要恨自己。你知道吗?这真的很重要。我希望将来能很快懂得更多。我想告诉所有人。”我们在车上沉默了一阵子。“你会在书里跟大家讲这些吗?……”她问道,有点紧张地笑起来。

  “我会把你说的告诉大家,”我回答。

  “你保证会吗?很重要哦。”

  “我保证。”

  后来我们抵达了她的新居—— 一所监视宽松的住宅,在里面参观了一会儿,看看窗外景色,我走上户外的楼梯,想看看大楼背后的院子里的景色。那里和她之前住处的荒芜景象大不相同。这栋大楼最近翻修过,外观像是间旅馆:每个双人间都有整片地毯、大电视机、一张扶手椅和沙发、一间小厨房。我说:“安琪,这里实在太棒了。”她回答:“对啊,真的很漂亮。这里比以前好太多了。”

  我们开车回到她即将要搬出的地方。下了车,我给了安琪一个拥抱。我祝她好运,她又一次感谢我来看她,还说我的造访对她有深远的意义。我感谢她送我的小鸟屋。“老天,好冷,”她说。我回到车上,看着她在雪中一步步慢慢从停车场走到大门。我启动车子,说:“安琪,再见。”她回头向我招手:“别忘了你的承诺。”我离去时,她这么对我喊着。

  这幅看起来无比快乐的景象,一直刻在我心里,但不到六个月,安琪割破了她的手腕和腹部,再度回到医院里,并接受严格的精神治疗。我开车到诺利斯镇医院看她时,她的手臂起了火山丘似的血脓包,因为她把沸腾的咖啡泼在伤口上,好缓解满溢的焦虑。我们谈话时,她坐在椅子上前后摇晃,反复说着:“我不想活了。”我努力想着这本书中有帮助的短语,“事情不会永远都是这样,”我这么对她说,虽然连我自己都怀疑,对她来说,情况似乎永远不会变。所谓的决心和意志对忧郁症来说都是不够的。我离开之前,一位接待员说:“你觉得乐观吗?”我摇摇头。“我也是”,他说,“我曾经很乐观,因为她的行为不像大多数人那么疯狂。我错了,她有时候与现实世界接触时表现很不错,但她依然病得厉害。”

  安琪对我说:“他们曾让我脱离最糟的状况,我猜他们会再度让我恢复。”不到半年,这阵风暴过去,她重获自由,回到美丽的小公寓里。她充满喜悦,后来得到一个工作——包装杂货——也非常自豪。中国餐馆里的人看到我们似乎很高兴。我们聊天时避免用到“永远”和“决不”这类的字眼。

宛小童的十二月 发表于 08-4-5 09:25:53

我被安棋的故事震撼了。

      真的也许,我们之所以自怜,是因为我们没有见到或者意识到,世界上还有很多,比我们更痛苦,更悲惨的人。却如此的可爱,善良。

       原来我是如此的幸福。

宛小童的十二月 发表于 08-4-5 09:30:54

——《忧郁》曾荣获2001年美国国家图书奖、亚马逊网上书店最佳书籍奖,被译为21种语言、获11项国际性奖项,全球畅销250000册。
  它是一本与众不同的关于忧郁症的著作,作者不仅是一位富有盛名的畅销书作家和忧郁症研究者,更特殊的是,他本人就是一位三度饱受重度忧郁症折磨的患者,这使得书中既有大量采访、调查和研究得来的翔实材料,也记载了作者刻骨铭心的“忧郁”历程:面对过去的欢乐比面对过去的痛苦还困难,最沉重的忧郁来自于无法忘怀的、经过美化的令人遗憾的过去。他这段独特的人生经历鼓励作者和每位读者--怀着大勇气与大智慧,去发掘生活的美丽。

阿夹. 发表于 08-4-5 09:32:53

很不错,给了我有力的帮助.

宛小童的十二月 发表于 08-4-5 10:12:16

走过地狱,发现天堂

——走过地狱,发现天堂






  忧郁症最可怕的是那种恐怖的孤寂感,我从中学到了亲密的重要性。母亲与癌症搏斗时说过:“大家为我做的事都很令我感动,但是孤零零活在这个跟我作对的身躯里,真是太可怕了。” 孤零零地面对心灵也一样可怕。看到别人被自己的心灵所困时,你会作何感想?你无法用爱让忧郁症者走出愁云惨雾,但偶尔可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。有时候,你可以尝试到他的住处陪伴他。与沉郁的人相处不是件愉悦的事,但在一旁看着他衰弱下去更令人难过。你可以远远地站在一旁担忧,也可走近一点,更近一点,再近一点。有时候,接近他们的方


式是保持沉默,甚至是保持距离。不是当事人的你无法决定,但是你可以观察。忧郁症的孤寂感大于其他情感,但它也造就与之相反的情感。由于得过忧郁症,我更爱别人,别人也更爱我,我可以说,许多这本书里提到的人也有一样的看法。所以,许多人问我如何对待身患忧郁症的朋友与家人,我的回答其实很简单:减少他们的孤立感。帮忙泡杯茶,促膝长谈,或是相邻同坐,保持沉默,或是其他适合当时状况的方法。但你一定要做些什么,而且要发自内心地乐意去做。

  曾与躁郁症搏斗的梅姬·罗宾斯说:“我时常变得非常紧张,会拼命说、说、说。后来我开始加入艾滋病之家的义工组织。我的工作是为病人准备茶、蛋糕和果汁,坐下来和他们聊天,因为他们中有许多人没有亲友探访,十分孤寂。记得有天早上,我坐下来,用七月四日国庆日他们做了什么作为话题。他们跟我说了,但完全不想把话讲完。我那时觉得这对他们不太友善或没有帮助。后来突然想到:这些人不想聊天。事实上,在一开始几次简短的谈话时,他们根本不愿说话。但是他们不希望我离开。所以我决定坐在那和他们一起。就是这样的聚会:我没有艾滋病、看起来很健康、不是等死的人,但却是可以容忍他们的人。所以我只要陪他们坐一个下午,不用讲话,就会令他们感受到一种温情,只要你愿意无条件地付出关爱。如果你觉得坐在那里很痛苦,他们也会很痛苦。你的状况就是如此:不要像疯了一样拼命想解决。我已经学会怎么做了。”

  康复的人持续服药、等待。有些人采用精神动力疗法,有些人接受电击治疗或手术。你无法决定自己要不要得忧郁症,也不能选择何时或如何好转,但可以选择用什么方法对付忧郁症,尤其是康复的时候更要好好想想。有些人复原了一阵子,又会陷落回去。但当他们康复时,会尝试用忧郁症的经验让人生更美好、更多姿多彩。对某些人来说,忧郁症是场灾难。忧郁症患者走出忧郁后,更懂得找到智慧的路。乔治·艾略特在《丹尼尔·德龙达》中,描述了忧郁症好转时那种神奇的感觉。蜜拉企图自杀,但被丹尼尔救回来。她说:“不过后来——昨天我想喝眼前那杯水的时候——我想到死亡是慈悲的最佳形象——温馨的感觉猛烈地向我袭来,我相信那种猛烈的感受。”温馨不会猛烈地袭击生活波澜不惊的人。

  我第三次崩溃是次轻微的崩溃,当时正写到这本书的最后阶段。由于那时候我无法进行任何形式的沟通,所以在电子邮件系统中设了自动回复,说我暂时无法回信,电话答录机也做了类似的设定。曾得过忧郁症的熟人知道这种留言是怎么回事,他们的反应很快。几十个朋友留言给我,尽其所能地提供帮助,十分热心。“若需要我陪你的话,打电话给我,”罗拉·安德森写信来,还送了一大把兰花:“只要你愿意,我会陪你,直到好一点为止,也欢迎你到我这来。如果想搬到我这里住一年,随时欢迎。我希望你知道,我永远支持你。” 克劳蒂亚·薇佛在信中问我:“找个人每天去看看你,情况会不会好一点?还是信太多,让你觉得有压力?要是觉得有压力,就不用回这封信,不过,只要有需要,不论白天黑夜,我随时等你的电话。”安琪·斯塔基从医院用公用电话打给我,询问我的状况。“我不知道可以帮什么忙,”她说:“但是我一直很关心你。请多保重。要是心情真的很糟,随时可以来找我。若需要什么,我会帮你想办法。答应我,不要伤害自己哦!”弗兰克·鲁沙可夫写给我一封感人的信,提醒我希望的可贵。他写道:“我期待得到你康复的消息,去开始另一趟奇遇。”最后署名:“你的朋友,弗兰克。”我和这些朋友在各方面都算有交情,但他们的真情流露还是令我大吃一惊。汀娜·索那哥说,若我需要帮忙,她愿意请病假过来——或者,她也可以帮我买票到某个地方散心。她对我说:“我很会做菜。”珍妮·班雪芙带了把黄水仙顺道过来看我,还从她喜欢的诗中,以优美的笔迹抄了几句乐观的句子,并且带来睡袋,好睡在我家的沙发上,让我不感到寂寞。这样的关怀令我惊讶和感动。

  忧郁者即使是喊出最绝望的请求——“为什么?”或“为什么让我碰到?”——也都种下了自省的种子,这个过程通常使人获益良多。艾蜜莉·狄金生谈到“苍白的滋补品——绝望”,说忧郁的确可以帮你看清人生,有益于人生。忧郁的人绝不会不知反省。或许,这就是我所得到的最大启示:忧郁症不是值得欣赏的事,但经历过忧郁症的人可能因它而受人欣赏。我希望这个基本的事实可以提供给深受忧郁之苦的人,并启发读者以耐心与爱对待身边受苦的人。那些没得过忧郁症的人,通常很自信,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和这种病发生关系,我希望他们除了希望之外,或许还可以从书中的故事学到一点爱的方法。
某些困境可带来好处,但没有人愿意用经历困境的方式来学习。我渴求安逸的生活,我愿意,也已经为此做出相当的妥协。但我发现,至少是在不被困境纠缠的时候,困境让我在追求过程中学到许多事,找到有价值的东西。

  弥尔顿在《论出版自由》中谈到,不看清恶,就不会懂得珍惜善。“因此,善良不过就是邪恶凝视的幼儿,若不明察罪恶对善良追随者的诱惑,并排拒罪恶,那么这种善良不过就


是空白的美德,而不是纯粹的善良。这种善良的天真,也不过就是污浊的天真。”所以,彻底了解悲痛就成了彻底懂得珍惜欢乐的基础:所以,悲痛本身就会加强欢乐。三十年之后,变得更有智慧的弥尔顿在《失乐园》中写到,得到智慧的亚当与夏娃在被赶出天堂后,他们懂得了完整的人性:

  ……自从我们的眼睛

  睁开以后,我们可以清楚看见,我们看到

  善与恶,失去了善,得到了恶——

  知识的恶果。

  在学到之后,有些知识还不如不懂。忧郁教你了解了什么是喜悦,同时也令你失去感受喜悦的能力。这就是知识的恶果,一种我宁可永远不懂的知识。不过,一旦得到了知识,就可以得到救赎。亚当与夏娃发现:

  喜悦是上天赐予的更大力量,

  从绝望中跃出的新希望。

  有了新希望,其他喜悦的人类开始过着他们短暂、甜美的生活:

  他们回首,从东边望着

  伊甸园,快乐已经远去。

  ……

  他们流下天性的眼泪,但又很快拭去。

  世界就在眼前,他们选择

  休息的地方,也是上帝指引他们的地方:

  他们手牵手在黑暗中慢慢走着

  离开伊甸园走向孤独的路。

  所以,我们孤独地朝着眼前的世界走去,我们这些幸存者必定会学到无价的知识,这知识是费尽力气换来的。我们向前走去,怀着大勇气与大智慧,坚决地去发掘美。陀思妥耶夫斯基说:“美,将解救全世界。”走出绝望之域时,永远是神奇的一刻,美得不可思议。这种美几乎让你走这一遭的代价变得值得。忧郁的人格不是我们在天堂的摸彩箱里选择的,而是由上天所赐,幸存的人可以从中学到些什么。也就是了解自己是谁。海德格尔(二十世纪的德国哲学家)相信极度的痛苦是思想的来源;谢林(十九世纪的德国哲学家)认为,痛苦是人类自由的本质。克莉丝蒂娃向痛苦致意:“忧郁赐我至高、深奥的洞察力……从悲伤或哀愁精炼出来的是人格深刻的印记,那当然不是耀眼的特质,而是敏锐、随时可以起身而战、富于创造力的个性。”

  我常能感受到精神的温度,我改变了睡眠习惯,懂得毫不迟疑地放弃自己的所有,更能容忍别人,更能把握所有的快乐时光。有些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,已不会像以往那样给我重大的打击,而且无路可逃,但也有一些转变像蛋壳一样地纤细、脆弱。现在,要是否定我的忧郁症,就好像要否定最重要的一部分自我。我太容易发脾气,也太常发脾气,别人不得不接受我这项弱点,但我觉得,我对别人已经比以前更大方了。

  “房子一团乱,”有位与忧郁症奋战一段时间的女士对我说:“我也无法阅读。忧郁何时会回来?何时再来打击我?小孩是我唯一活下去的理由。现在我比较稳定了,但是永远无法摆脱它。不管你在某些时刻有多快乐,你永远忘不了忧郁。”

  “我已经接受了要一辈子服药的事实,”在一次对谈中,玛斯·曼宁突然以热情的口气说:

  “我为此感到欣慰。有时候看着这些药片,心里疑惑着:隔开我与心灵折磨的就是这些东西吗?记得小时候,我不是快乐的孩子,但我会一直想着,我必须要活完一辈子,或许还有八十年。这感觉像是负担。最近我想再生一个小孩,但在两次流产后,我发现自己无法承受这种压力。我的社交生活太少了。你打不倒忧郁症,你要学会与它相处,与它妥协。你会一直试图摆脱它。你有一大堆问题要解决,在上头花费许多时间。你知道吗?如果重新找回自己的生活,最好努力把握。”

  教人努力挽回人生,这就是忧郁不可或缺的价值。弗兰克·鲁沙可夫在他的大脑手术治疗之后的几个月告诉我:“如果可以重来一次,我就不会这么做。”我与他、他的父母、医生共处了一下午,他们聊到残酷的事实:他的扣带回切除术没有成功,必须再做一次手术。他以高贵的勇气,用六个月时间准备重新进行手术。“但是我从中学到很多,也成长很多。我与父母、兄弟和朋友变得更亲近。我和医生相处的经验非常好。”这种得来不易的理智如此真实,令人感动。“忧郁症真的有好的一面,当你陷于其中时是看不到的。”之后,第二次手术产生作用,他在信中说:“我曾说过,要是能重来,我就不会这么做。我想我应该不会这么做。但现在,最糟的时刻已经过去,我感谢眼前的一切。我进医院三十次并接受手术还是明智的,我因此而认识了许多朋友。”

  “当我知道,这辈子我的心灵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时,就觉悟了,”凯·杰米森耸耸肩说:“我无法告诉你,人格重建的过程有多令我厌烦,但我珍惜这样的我,爱我的人都喜欢我的这一面。”

“数年前,与我结缡的妻子没见过我忧郁的样子,”罗伯·布尔斯汀说:“她没见识过,对此我不想多说,而是叫别人去跟她解释那是什么情况。我尽可能让她有心理准备,因为,我将来必定会再度陷入忧郁。在未来的四十年里,我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趴在房间的地上。这令我非常恐慌。如果有人对我说:‘只要砍断你的一条腿,就能消除你的精神障碍’——我真不知该选哪样。但是在患忧郁症之前,我无法忍受任何不如意,自大得难以想象,也不了解人性的弱点。经过忧郁症之后,我性格变好了。”




  “我工作最重要的主题是救赎。”比尔·史丹说:“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在事件中的角色。我受圣徒与殉教者故事的吸引,觉得自己不可能承受他们经历的事。我还不打算到印度盖医院,但忧郁症让我走向正确的方向。在认识的人之中,我知道他们不曾有过我那样的经验。经过剧烈的病痛,显然改变了我内心的模样。我一直朝着信仰与善意前进,但要是没有经过崩溃,我就没有动力和精神的目标。”

  “我们走过地狱,发现了天堂,”汀娜·索那哥说:“我得到的回报很简单。我现在可以了解以前不懂的事,而现在不懂的,只要是重要的事,我将来也会懂。忧郁症造就了现在的我。我们得到的东西微不足道,却又如此重要……”

  梅姬·罗宾斯说:“我们的渴求就是我们最大的财产。”如果我们的渴求就是我们得以了解自己、对别人开放自己的方法,那么匮乏就可以促进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。“因为人群中有我渴求的东西,所以我才能与人相处。我想我已经懂得去散播渴求的东西了。”

  “情绪是另一个未开拓的领域,就像深海或外太空,”克劳蒂亚·薇佛说,“多次情绪低落,会给你更多勇气,我觉得我比许多人都更能应付难熬的痛苦,因为我经历了太多伴随痛苦而来的感受。忧郁症不是人生道路上的绊脚石,而是人生中,伴随着我的一部分自我,而且我相信,它在许多时候对我是有好处的,为什么?我不知道。但我相信我的忧郁症,和救赎它的力量。我是个非常坚强的女人,这有一部分是拜忧郁症所赐。”

  罗拉·安德森写道:“忧郁症给了我和善与宽容,这是别人不太懂得奉献出的东西——我愿意去接近因错误的举动、不当的批评,或显然无意义的判断而遭别人厌弃的人。今天晚上,我和别人争论死刑,我努力解释,如果没有太多自我指涉,我们就可以了解可怕的行为——了解情绪、工作、亲人与其他事物之间可怕的相互关系。我绝不希望忧郁症变成公开的借口或政治的推托,但我认为,一旦经历过忧郁症,就更能够直接了解为何有人会一时失去判断力而犯下大错——你可能甚至会学到如何原谅这个世界的罪恶。”

  有朝一日,我们为失去忧郁感到无比欣喜,但也将失去它带来的一切。如果地球没有雨水,我们也能过活,就算我们可以征服天气,让世界永远晴空万里,我们难道不会想念阴天与夏日的暴风雨吗?在英国,经过十个月阴沉的天气,到了夏天,太阳突然罕见地出现,似乎变得比热带更明亮、更晴朗,那样的快乐会比我想象的任何事物更巨大。

  有趣的是,我爱我的忧郁症。我不喜欢经历忧郁症,但喜欢忧郁症本身。我爱我经历过忧郁症的结果。叔本华说:“人的满足来自于他的愚钝和麻木”。田纳西·威廉斯被问到快乐的定义,他回答:“麻木。”我不同意他们的说法。很奇怪,我的自信心比以前所想象的更强。这几乎可说是(但不完全是)忧郁症最有价值的地方。我想,我将来绝不会再度试图自杀,如果我身处于战争,搭飞机失事落难于沙漠,也不会放弃生存的希望,我会尽全力求生。就好像,以前我的生命与我相互敌对,憎恨彼此,想要甩开对方,如今却永远紧紧相依相偎。

  忧郁的反义词不是快乐,而是活力,在我写到这里的时候,我的生命充满了活力,即使在悲伤的时候也一样。或许明年的某一天,我醒来时又失去理智,那状况也不会持续不变。但与此同时,我已经发现了我称之为灵魂的东西,直到七年前,痛苦突然降临的那天,我都不曾想象过有这部分的我存在。这是值得珍惜的大发现。几乎每天早上,我脑中都会闪过一阵绝望感,每次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陷落了。有时候一个念头闪过,我想让车撞死,而我咬紧牙关好好站在马路边,直到绿灯亮起;有时候,我会想象着割腕有多么简单;有时候,我会渴望拿枪对准嘴巴;有时候,我会想象自己一觉睡去,永远醒不过来。我痛恨这些感觉,但我知道,这些感觉让我更深入生命,去发现和把握存在的理由。我从来不会慨叹已走过的人生。每一天,有时候坚决,有时候犹疑,我都选择活下去。这难道不是难得的喜悦吗?

  在写这本书时,有太多的人毫无保留地对我讲述他们的经历,很高兴他们如此信任我,我也很珍惜与许多人建立的友谊。我这辈子没有其他的事业是如此令人痛苦,也没有其他任何的事让我相信人与人能很好的沟通,并让我相信这是个温馨的世界。最感谢的是他们愿意让我把他们的故事写进书里。对这些大方地叙述自己经历的人,我希望我已把他们的勇气充分地表达清楚。
因为这是本谈忧郁症的书,我还要感谢那些让我复原到足以写出我的故事的人。谢谢治疗我忧郁症的医生,我很幸运,他们能妙手回春。除了医生,还需辅以朋友的宽容,我无法在此列举,但他们知道,我的生命因他们而开启了一条道路。我的忧郁症处方中,最重要的是人们给我的爱,他们发自内心对我好,他们温馨的忠告与设身处地为我着想,以及理智的情绪,让我可以放心地发疯。我要谢谢Juan与Amalia Fernandez,他们在我写作期间的照顾与关怀,让我找回原来的自己。




  在写这本书之前,我从来没有请过助理。非常幸运能够碰到有才干的艺术家Stephen Bitterolf,他离开画布,花了数百个小时和我一样努力地为这本书工作。要不是他的耐心,我不可能完成这项浩大的工程,而且我有许多点子是来自于他。若没有他的付出,这本书绝不会是现在的样子。另外,他也充分展现了他的个人特质、聪慧、温情与亲切,带给我源源不断的欢乐。

  在我经历第一次忧郁症时,家父时值六十七岁,我要赞美的不只是他的爱与宽容,还有他的理智与心灵的调适力,使得他能够理解和扼止我六年多来的病情。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像他一样,同时拥有年轻人那样充满想象的活力,以及年长者缜密的智慧。他以前是,也永远是我坚实的依靠和最大的灵感来源,我全心全意将此书献给他

帅得惊动党中央 发表于 08-4-8 01:50:13

好书!!!!!!
请版主把jsok888删档!完全把这里当成广告牌了

clausen 发表于 08-4-19 05:16:04

收藏先

然后慢慢看--估计要一个小时

翠星石 发表于 11-1-27 16:11:55

文笔很好,行人那个的挺形象

ShellBabae 发表于 11-1-27 17:03:51

1# Eztabello

谢谢分享。

庆伟 发表于 11-1-27 19:15:13

本帖最后由 冰川 于 11-1-27 19:24 编辑

小宛的文笔很不错!我的抑郁症复发了数次,从未服过药,在做精神分析,现在恢复的还不错!

后羿 发表于 11-2-7 22:55:18

辛苦了朋友,我现在的一些症状挺像抑郁的,晚上能睡着但是总醒,早上心情特不好晚上还行,哎不知不吃药能不能好啊,都好几个月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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